大年三十，依然是个阴天，天气同样寒冷。
早上八九点钟，胖嫂打开院门，挎着个竹篮子，去隔壁街买新鲜的嫩豆腐。
街上有些冷清，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行人，胖嫂总感觉今日有些特别，怪怪的，但除了略显压抑之外，也说不出具体的不同之处来。
买完豆腐回家，胖嫂宰了一只公鸡，刚褪了毛，还没来得及处理内脏，更奇怪的事儿发生了，城里开始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之后越演越烈。
半盏茶功夫之后，炮竹声已连成一片，此起彼伏，声响震天。
当地习俗，除夕夜有燃放烟花爆竹的习惯，起初是为了祛邪避灾，之后演变成了辞旧迎新之意，但一般都会选在午夜子时，新旧交替之际。即便有人家想赶个早年，时间有所提前，也会等牛羊进圈、鸡鸭归笼、全家老少齐聚一堂之后，方燃放炮竹，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这还没到晌午呢，就开始燃放爆竹了，是怎么个情况？
胖嫂心里疑惑不解，提着鸡来到了巷子里，东张西望了一番，刚好看到斜对门的李家院内，正准备燃放爆竹，便开口问道：“李大娘啊，半晌不夜的，放哪门子的爆竹啊？”
“岳将军死在大狱里了，提前燃放爆竹，是在为其送行。”
“哪个岳将军啊？”
“大宋有几位岳将军啊？‘尽忠报国’的那位！”
“啊，是岳飞将军啊……他不是大英雄么？怎会死在大狱里？”
震惊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好奇，问道：“所犯何事啊？”
“据说有好几条罪状，其中一条是意图指使部将谋反，还是秦相亲自断定的，罪证‘莫须有’，你说可笑不可笑？”
“唉，大宋只剩下半壁江山了，却还是如此善恶不分，忠奸不辨，的确该败了……岳将军谋反？我咋就这么不信呢！大江南北，男女老幼，谁不知岳母刺字啊？”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听菜市的范屠夫说的，有这么多人提前燃放爆竹，应该差不离。”
说完，李大娘不再理会胖嫂，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岳将军啊，咱普通百姓，人微言轻，就只能放几个爆竹炸出几声响来，给您送行了……这世道啊，水深火热，没啥好惦念的，您一路走好啊！”
胖嫂回到自家小院，大声唤道：“铁头！铁头！”
一个半大不小的娃娃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胖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腰间摸出十数个铜钱来，递给娃娃，道：“去买些爆竹回来。”
见有爆竹可放，铁头立即喜形于色，又有些不太敢相信，确认道：“当真？”
“嗯！”
胖嫂应了一声，略一犹豫，一咬牙，又摸出几个铜钱来，道：“给，多买一点。”
铁头接过钱，撒腿就往外跑，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来，生怕脚下慢了，娘亲就反悔了。
刚跑出院门，就与隗顺撞到了一起，没顾得理会对方，揉了揉脑袋，撒腿继续往前跑。
“小兔崽子，慢点儿！”隗顺嚷了一嗓子，正欲抬腿离开，却听见胖嫂唤他，停下步子，扭头向院里看去。
“胖嫂，你唤我？”
“嗯呢……岳飞将军死在大狱里了，你知道这事吗？”
隗顺没有作声，点了点头。
胖嫂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哦，忘了这茬了，你本就在大理寺狱当差儿。”
“你知道这消息……怎么不事先吱一声啊？”
“我这不……当值刚回来，没来得及嘛。”
“哦哦……你听听你听听，爆竹声连成一片了，都在为岳将军送行呢……”
胖嫂看了隗顺一眼，又道：“我刚交待完铁头，让他也买些爆竹回来……咱也要在院里炸几声响来，为岳飞将军送送行。”
“嗯，挺好的！”
————
城西，西湖边上，一座石拱桥的桥头，有老少二人坐在桥头的一块大青石上，正扬竿垂钓。桥墩旁边的水面上，浮着一只竹篓，里面装着几条巴掌大的小鱼。
老者名叫韩世忠，早朝归来之后，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取了鱼篓钓竿，与少年一起来到这西湖边上，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
少年名叫韩彦直，字子温，现年十一岁，系韩世忠将军的儿子。
“爹爹，不幸让您言中了，岳将军还真没能挺过这个年关……唉！”少年紧锁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很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过了好半晌，老者扬起鱼竿，换过鱼饵，又投入水中，道：“子温啊，你要记住，岳将军是咱韩家的恩人……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对岳将军的后人照拂一二。早些时候，若非岳将军派人来给老夫通风报信，官家立威的刀下冤魂，很可能就是咱韩家了。”
“可叹啊，岳将军忠君报国，一心想要收复中原失地，却莫名死于狱中。整个朝堂之上，竟没人敢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儿，老夫质问了几句，秦相却给了个‘莫须有’的依据。”
“权相专政，真的是……很让人叹为观止啊。”
“这些个大臣们，无不深谙为官之道，虚与委蛇，明哲保身，却忘记了何为道义。”
“讲道义的人，都死了！”少年突如其来地插了一句。
老者闻言一怔，愣了好半晌，才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啊，讲道义的人，的确都死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世上，哪来的感同身受，唯有冷暖自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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