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略有好转，又道：“民间倒是还有一些勇武之辈，实在是难能可贵。”
“早朝之后，老夫去大理寺走了一遭，却没能见到岳将军的遗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侠义之士转移了……岳将军的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至于其他人，即便有心，也不敢得罪秦相，这个时候，自然是没人来为岳将军收尸的……遗体若是落在了秦相一脉的手里，以秦相的秉性，大概率会曝尸泄愤，绝不会藏匿起来。”
“有问询过大理寺么？”少年问道。
“万万不可！”
“为何？”
“若追查下去，定会牵连无辜，甚至还会连累诸多侠义之士。此外，即便将岳将军遗体寻了回来，也会落在秦相一脉的手中，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侮辱呢！”
“哪怕秦相不做任何指示，也会有溜须拍马之人，为讨好秦相一方势力，代其行事。人性之恶，万万不可轻视……如此这般，就挺好，岳飞将军的遗体消失不见了，至少可得一分安宁。”
“孩儿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朝廷为何一定要杀了岳将军？官家纵然对其有些不满，剥夺其兵权也就罢了，届时，即便其有心起事，无兵无权，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少年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遂开口问道。
“威望太盛。”
“军中，是诸将士心中之战神，岳家军更是只听从其一人调遣；民间，被视作万民之救世主，甚至为其建生祠焚香膜拜，声望更甚。一旦其打着‘迎二圣回朝’的旗号起事，振臂一呼，必有万人响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之所向，才是官家最为忌讳的。”
回答完少年的问题之后，又反问道：“你知道赵宋江山的由来么？”
少年点了点头：“知道。”
“据史书记载，后周时，契丹联合北汉来攻，宰相范质遣太祖率诸军北上御敌。大军行至陈桥驿时，东京城内因立储之事乱作一团，众将应声而动，发动了兵变，拥太祖为帝，以宋为国号，定都开封，建立了赵宋王朝。”
老者面露赞赏之色，又问：“‘杯酒释兵权’呢？”
少面嗯了一声，复道：“唐之后，数十年间，帝王换了八姓十二君，争战无休无止，太祖皇帝便动了息天下之兵的念想，后听从赵普谏言，欲加强皇室权力……建隆二年七月初九日，太祖与石守信等一众老将喝酒，辩利弊，赐富贵，威逼利诱，终说服诸将交出了兵权。”
老者点了点头，解释道：“官家这是在效仿太祖皇帝，故技重施，再搞一次‘杯酒释兵权’的戏码，可惜的是，早已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官家的手段比太祖狠辣了不少，却徒有其表。”
“太祖时，天下初定，有两大问题亟待解决：一是急需加强皇室的集权力度，使唐末以来长期存在的藩镇局面，不再出现；二是要巩固新生王朝，使之不再继五代之后尘。”
“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时，新生代将军已成长起来，战力丝毫不弱于石守信、高怀德等老将。关南李汉超、瀛州马仁瑀、常山韩令坤、易州贺惟忠、棣州何继筠、西山郭进、晋阳武守琪、隰州李谦溥、昭义李继勋、延州赵赞、庆州姚内斌、环州董遵诲、原州王彦升、灵武冯继业等诸多边将，无一不是骁勇善战之辈，除此之外，太祖皇帝本人也是武将出身，战力不凡。”
“再看眼下，所谓的中兴四将，除了刘光世那个草包之外，岳飞将军已死，张俊将军唯善于钻营，战功寥寥，老夫被赋闲在家。泱泱大宋，朝堂上下，能领兵一战者，仅剩杨沂中和刘锜二人，杨沂中被安排留守后方，刘锜五十有余，年迈体衰，已不复当年之勇……数年之后，若金人再度引兵来犯，大宋危亦！”
“好在，岳将军死的并非一无是处，和议已尘埃落定，即将落于实处，金人北退，南北对峙之局将成，大宋将迎来一段安宁日子，得以休养生息。至于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就无从得知了，以金人之贪婪，一味地妥协，终非长久之计。”
————
临安城南，驸马府内。
高世荣快步走进赵嬛嬛房内，沉声道：“长公主，大理寺刚刚传出消息，岳飞将军……死在狱中了。”
赵嬛嬛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切，都在其预料之中。
良久之后，赵嬛嬛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即便假装不知，也是枉然。”
“如此结局，倒是符合预期，为迎回太后，岳将军最终还是成了弃子……为了太后和皇室颜面，吾这个长公主，自然就更加无足轻重了。”
高世荣默不作声，走上前去，握住赵嬛嬛的双手。
赵嬛嬛被掠北上后，落下了心理隐疾，不能与男子有过密的身体接触，否者，就会陷入癫狂状态。十数年来，两人虽为夫妻，却一直分居两室。
在高世荣被招为驸马之前，两人曾有过一次深谈，赵嬛嬛没有任何隐瞒，全盘托出，得到高世荣的认同之后，方应下这门亲事。
“岳飞之死，只是和议内容落入实处的一个信号，从大宋派遣使者前往金帐，到太后安全归来，至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吾能从金帐侥幸逃回，得九哥相认，多享受了十二年的荣华富贵，已颇得老天眷顾，虽不完美，倒也很知足了……只是，这么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我半点不觉得委屈，甘之如饴。”
“你呀……”
赵嬛嬛轻笑一声后，道：“帮吾办几件事儿吧。”
“请长公主吩咐！”
赵嬛嬛想了想，道：
“一、驸马府内的所有佣人，包括管家、丫鬟、小厮等在内，有卖身契约的，一律当众销毁，放还其自由之身。
“二、每人另发放三年的月钱，以贴补家用，相处一场，虽为主仆，却也是缘分。
“三、冯益和吴心儿二人，当初指认吾为柔福帝姬，对吾有恩。太后归来之后，大概率会指认吾为假柔福帝姬，二人或受牵连。驸马帮安排一下，吾想与冯益见上一面，有些话儿，需要当面交待。
“四、从驸马府账房支取铜钱两万缗，以防不测。驸马若是因吾而被牵连，曾经得到的恩赐，很可能会被追回，届时，高家可用这些铜钱度日，但需要先沉寂一段时间，低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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