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哈利巴特夫人，”伯克利先生同情地说，“今天早上你们有什么事要向我报告吗？”
“只有这只手套。”格特鲁德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只男式黑色羊皮手套。多莉正在距离那儿几排远的地方辛勤打扫着。“啊！”她突然大声嚷嚷起来，“看这里，先生。您千万别生气！”
伯克利先生仔细查看了被严重割坏的座椅。
“嗯！那人把座椅弄坏了。为什么你认为是他们干的呢？”
“是他们，是那些小混混，先生，您要相信我。很多小混混都闲着没事干。嗯，让我抓着，非拧掉他们的耳朵不可，叫他们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伯克利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得去把这事记下来。祝你们早上愉快，女士们！”
“也祝您愉快，伯克利先生！”
他一边爬楼梯去办公室，一边仔细研究手里的皮手套。在男士手套里，黑色是一种不同寻常的颜色。也许是牧师的。是牧师的物品。
***
前门“砰”一声关上，阻断了一家人嘈杂的谈话声。马洛里一家去祷告了。他们离开后的寂静出奇地突显出其他房客的声音，这令马克感到十分压抑。于是，他无奈地打开了被禁止的克拉伯版的《贝奥武夫》，并在面前撑开了克拉克·霍尔的译本[1]。那天他无事可做，本可以一直看到一点，可是，尽管房子比较适合居住，但氛围却并不适合学习，温暖和仁慈总是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你到楼下去。
又一个星期天快过去了，一个愉快又平凡的星期天。平凡——可当马克回忆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时，那种微妙愉快的感觉、味道及气味就会激起他的记忆，如打破斋戒的鸡蛋和培根的味道，第一根香烟的香味，以及他手中的周日版报纸令人愉快的分量。
早饭后，马克辅导帕特丽夏做作业，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尽管教书的报酬低得可怜，但他觉得这是唯一能做的工作——向他人传授知识能给予他莫大的快乐。然而，在桌子的另一端，帕特里克蹲伏在自己的书前，从来不向他请教，一直对马克侵占自己的领地耿耿于怀——那可是两个哥哥离开后帕特里克独自一人占有的领地。对此，马克并非一点也不介意。在他看来，帕特里克坚决不认可他是可笑的。那天，帕特里克真的有些奇怪，一直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与从九点钟弥撒回来的家人一起吃第二顿早餐。那天下午，他也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散步，像是在酝酿某个阴谋，或者……
当天上午晚些时候，在马路尽头一个方方正正、普普通通、安静得不寻常的酒吧里，马克接受了马洛里先生请他喝酒。他们聊了汽车，聊了马洛里先生当汽车推销员的经历，还详细地讨论了宾利欧陆的优点，可谓坦诚相对、滔滔不绝，尽管他们做梦也没想过要拥有一辆。马克虽然内行，却想不明白为什么马洛里先生连一辆普通的汽车都没有。
“很简单，马克。买不起。养活八个孩子，还要养一辆车，太难了！孩子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詹姆斯还接受了培训——他们都指望你帮他们一把。不过我不觉得遗憾——我也不是很想买车。养车很费心，需要花很多精力。为什么我要自找麻烦呢？买了车，我整个星期天都不会有一分钟空闲了，早上忙得不可开交，剩余的时间还要开车。”
回来的时候，马洛里太太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美味的老式烤肉。马洛里先生祷告了一番，以感谢在厨房里流汗忙活的马洛里太太。用完周日的主餐，马洛里先生习惯性地和帕特里克去洗碗。马克热心地帮助了他们。看到他的这一举动，克莱尔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马克觉得，累一点也值了。
下午的时候，达米安来拜访，跟马克、克莱尔以及其他孩子（除了帕特里克）去公园里散了散步。马克和克莱尔热情洋溢地谈论起一个破网球，而达米安看起来则十分沮丧，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过达米安的各种表现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傍晚，天空布满红霞，雾气开始缭绕，他们回到家，用了茶点。客厅里燃着炉火，一切都是那么幸福温馨。
这与马克过去一年的生活大不相同。以前，在星期天，他会睡到正午时分，床铺的难闻气味会弥漫着整间屋子。下午，他会一直待在房间里懒散地读报纸。最后，当他感到绝望时，便逃到电影院或某个戏剧俱乐部去寻求安慰。
然而，和这样的星期天做比较还是没有太大意义，他应该和儿时的星期天做比较。马克对儿时的记忆是模糊的——不过有些细节还是格外清晰：从收音机上听“棕榈园”节目，接着便是令人讨厌的“综艺乐队”，周末的最后几个小时是在虚度中度过的，没有欢乐，只有空虚，第二天还得去上学。父亲总是张着嘴在椅子上打盹，母亲总是一脸茫然地织着毛衣，他俩都不理解儿子坐在窗前局促不安的痛苦。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问“我要做什么呢”，可问了也是白问。他无法记起更多的细节，但能记起那种感觉——令人讨厌的颓废之心。这就是他儿时的星期天，昏昏欲睡、枯燥乏味、墨守成规的一天，可父母却觉得这样的日子神圣非凡。星期天他会坐在窗前，一连几个小时望着外面空荡荡的大街，听着沉闷的教堂钟声从镇上的各个角落响起。雨能带来些许的变化和宽慰，因为他可以聆听雨滴轻轻拍打窗玻璃的声音，让自己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望着那条枯燥无味且灰蒙蒙的街道变成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
儿时的马克什么都不想要，或者说什么都想要。他穿得好，吃得好，也被照顾得很好。然而，想想自己的过去，他却羡慕起马洛里家的孩子来。他们过得艰苦朴素——共睡一张床，穿着夹脚的鞋子，成堆的换洗衣物，短短几年就要照顾这么多小孩，缺乏隐私，微不足道的零花钱，还有不断的争吵和眼泪。可是，这些东西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无比珍贵的东西——笑声、爱、温情以及快乐的生活。这些都是他童年里所缺失的。
注释：
[1]《贝奥武夫》是以古英语记载的英雄叙事长诗，完成于8世纪。1901年出版的约翰·R.克拉克·霍尔译本被认为是《贝奥武夫》的标准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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