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得伯克利先生睁不开眼睛。他讨厌早晨，讨厌明亮的阳光。他就是一个夜猫子，喜欢待在温暖、昏暗、弥漫着香烟的房间里诙谐地聊天，因为他觉得夜晚待在房间里，外面漆黑一片，能起到保护和遮蔽的作用。此刻，他正沿着空无一人的晨间小道匆匆地赶往电影院。帕雷迪姆安全出口的门正敞着通风，他便直接走了进去。
突然，一股熟悉、破落、压抑的味道向他袭来。空荡荡的礼堂透着荒凉的气息，即使在帕雷迪姆的黄金时期——那时它还是一个剧院，礼堂的早晨也会令人吃惊，甚至给人一种瞬间的幻灭感，就像一个头发蓬乱、娇软无力的女人在清晨给予前一天晚上的情人的感觉，而现如今观众的那些恶习又给这眼前的景象增添了一层肮脏。花生壳在他脚下嘎吱作响，他费力地趟过已经没过脚踝的冰激凌盒、纸袋、香烟盒以及吃了一半的苹果。如果说剧院都是风尘女子，那么帕雷迪姆就是一个日渐衰老的风尘女子，结局必然是悲剧的。阳光慢慢地照进浑浊黑暗的礼堂，没有眼力见儿地照亮了已经磨破的地毯、破旧的座椅和已经脱皮的镀金装饰。仿佛上了年纪的风尘女子欲把自己的皱纹隐藏起来一般，礼堂不愿太多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射进来的阳光足以暴露一切。上了年纪的风尘女子真可怜呀！没有人再愿意把钱花在她身上。现在的她只能卖弄一下涂在脸上的廉价化妆品罢了。曾经被别人高价包养的情妇，此刻的境况比一个普通妓女好不到哪儿去。包养者现在对她的唯一兴趣就是从她疲惫的身体中榨取最后一点利益。
两个丑陋的老太婆正在打理衰老的礼堂。她们正是多莉和格特鲁德——平民的女儿，原合唱班里没能嫁给伯爵的女孩。这两个老美女正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查看着地上一排排的杂物，每走一步，就会有吱吱嘎嘎、哗哗啦啦的声音传来。伯克利先生绕到礼堂后面，躲到窗帘后面的隐蔽处。
“今天很暖和，格特！”
“嗯，比冷天暖和多了。”
“不过，天马上要下雨啦！广播上说的。”
“我没听说呢。阿尔夫的室内眩晕症把我折腾得整宿没睡好。我整夜都没合眼，真闹心！”
多莉咯咯地笑起来。
“瞧，格特！阿尔夫能用这个吗？”她举着一只避孕套说。
“哎呀，多莉儿！文明点儿好不好！给我看这种东西，你好意思呀！”
多莉把避孕套扔进簸箕里，又咯咯地笑起来。
“也不知道下次他们还会往电影院里带什么玩意儿。”她笑得咳嗽起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格特鲁德停下手头的工作，重重地瘫坐在座位上。
“哦，我的脚哟……你看，多莉儿！我现在快五十了，你都不知道我受的那个罪哟！唉，这个星期天，我都不想活了，真想把肉从烤箱里拿出来，把我的头放进去。后来，阿尔夫像往常一样挺着啤酒肚走进来，问我怎么看起来跟丢了钱似的。我实在是难受，就把我的心里话掏给了他。‘别往心里去，老伴儿！’他跟我说，‘正好咱现在不用麻烦避孕套了。’说来也怪，他的话竟让我心里好受起来了。”
“阿尔夫，他是个好男人。”多莉说着严肃地点点头。
“他说‘别往心里去，老伴儿！正好咱现在不用麻烦避孕套了。’”
“你们还那什么……是吗，格特？”
“啊，我们这个年纪吗？那也太不像话了，亲爱的，再说阿尔夫的身体也不行了，下班回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你家斯坦怎么样呢？”
“哎，说来话长呀！他尿尿那里出了毛病，不过大夫给他开了一些新药，都是因为酒喝得太多了。我劝他，他不听。”
“哪个大夫？”
“接管老威金斯的那个年轻大夫。”
“哦，是那个帅小伙吧？他的手很轻柔。只要老威金斯的手一碰我，我就会发抖。”
伯克利先生站在窗帘后面笑了。这两个人真是真实呀！他们是典型的老伦敦人，曾经是杂耍戏院的主要客源，而现在，他们就像杂耍戏院一样，几乎灭绝了。酒吧钢琴奏出的古老歌谣也随之一起枯萎了，《内莉·迪恩》《黛西》《跪拜布朗修女》……曾是那么幽默、温厚、鼓舞人心、婉转动听。也许多莉和格特鲁德对性的态度是粗俗的，但较之现代人对“爱情”的推崇以及其衍生出的乏味的机械性心理、流行歌曲、令人心碎的栏目和影片中性感的演员，她们是那么的坦率、真诚、淳朴。曾经，她俩是帕雷迪姆合唱班后排的队员，而格特鲁德还曾担任过一首滑稽歌曲的独唱……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她的照片，当时的名字好像是柏林顿·伯蒂……现在，她们身材臃肿，头发稀疏，穿着带花的棉质工装裤和用绒毡做的男拖鞋，正在打扫她们曾经辉煌过的地方。她们的遭遇令人同情，但她们绝不允许你可怜她们。
“早上好，女士们！”伯克利先生走向前，跟她们打招呼。
“早上好，伯克利先生！”她们回礼道。格特鲁德从容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刚坐下歇歇脚，伯克利先生，我的脚肿了。”她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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