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鬼……”
他没有听清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咕哝了一句，但是谁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家以贩卖水果为生，一家人却极少能够吃到新鲜的水果。即便是年幼的弟弟妹妹哭得再凶，父亲的耳朵好像被堵住似的，默默整理着水果，对可怜的弟弟妹妹视而不见。只有筐子里的水果卖不出去，眼看就要坏掉了，父亲才允许他们吃上一顿。虽然不是别人扔在地上的水果，但在卫庆看来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没人要。
有时候卫庆会觉得父亲不公平，自己每天能从他那里得到两个钱币，买个饼吃，而弟弟妹妹却只能吃用粟米和野菜——野菜居多——做成的饼子。有一次他在市集上看到一个卖猪的人正在喂他的猪，那只圆滚滚，散发着臭味的花斑大猪吃的就是他们常吃的那种野菜。目睹那只猪吃得津津有味，他差点儿把早上吃的饭全都吐出来。以后再吃饼子的时候，他的眼前都会浮现那只贪婪的猪，而父母和弟弟妹妹的咀嚼声仿佛也变成了那只猪的吧唧声。
他几乎每天都能吃个香喷喷的烧饼，用精细的小麦和成面团，撒上盐，烙得两面金黄，一点都不拉嗓子。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和父亲一起在市集上奔波的缘故，但父亲干得更多，更辛苦，他怎么就不花钱买个烧饼？心有不平和疑惑，卫庆终于忍不住向父亲求问。哪怕已经过去两三年了，父亲说话的语气，说的每一字，还有眼中的慈爱和无奈，他仍记得清清楚楚，好像一切都是昨天发生的。
“老大，你吃和我吃没什么区别，你饱了，我就饱了。”父亲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映着儿子稚嫩的脸庞。
卫庆越长越高，父亲却越来越矮。当他明白自己吃饱并不意味着父亲也饱了之后，他就开始盘算怎么挣脱这种困苦的生活，怎么才能让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每天都能吃上用小麦做的烧饼。父亲的路子行不通，他的心思聚焦在过往的人群身上，希望能够遇到一两个贵人。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慢慢地，卫庆发现市集上的人几乎跟他们一样穷困，买个东西要讨半天的价。临了还要趁你不注意，多拿一两个水果。他曾经当场抓住一个人，要他归还多拿的梨子。没成想，围观的人群不但不指责偷东西的那个人，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嘲笑父亲教出一个好儿子，讽刺他们应该去里面的市集卖东西。
父亲陪着笑脸，又塞给偷东西的那个人一个梨子，人群才渐渐散去。那天他们的梨子卖得很差，人们好像防贼似的绕过他们的小摊，对他指指点点。
“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卫庆委屈，困惑，抓贼的反而成了贼，偷东西的反倒占了理。
卫方默默地拿起一个梨子，擦都没擦，无声地咬了一口。“穷苦人何必为难穷苦人？”
他答不上话来。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父亲，里面的市集是哪里？”
父亲望向东南方，眼中略过一丝神往的色彩。卫庆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看见鳞次栉比的房屋。“我们为什么不去里面的市集？”他意识到那个方向的不凡，不假思索地说出心里话。
父亲又咬了一口梨子，眼神变得空洞。“咱们这一筐梨子还不够交税的。”这句话似乎让父亲生气了，他转向卫庆。“说话之前先好好想一想，如果能去那里的市集，谁愿意待在这里？！”
他明白自己为何遇不到什么达官贵人了，兴致勃勃的心一下冷却了。但他还在固执地，或者说倔强地幻想着，幻想着某一天有人厌倦了城里的繁华，胡乱撞到这个混乱的小市集。
“老大，还在想那两个男孩？”一个黄色的野菜饼子突兀地出现在卫庆的眼前，他记起自己饿了。“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想。”
卫庆接过饼子，露出羞赧的微笑。纵使他想了许多将来的事情，甚至比卫方想得还多，但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被父亲说中心事，他会像大部分孩子那样害羞。“谢谢父亲。”他咬下一块饼子，“只是可惜那个布袋了。”
“傻孩子，”卫方心疼地揉了揉儿子的头，“跟那个布袋比起来，我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饿着。老大，我希望你通过这件事记住，他们那种人只想别人记住他们的施舍和恩情，却从不会记住别人对他们的帮助。尤其是不会记住我们这种人的帮助，更别提回报我们了。”
卫庆不愿相信父亲的忠告，那意味着希望的彻底幻灭。虽然父亲答应他两年后让他参军，但他隐约觉得这条路不见得能从根本上改变他们一家人的命运。“父亲，我记下了。”他低下头又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饼子，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或许他们跟别人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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