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宴请
芒卯错了。
接到魏王旨意的第二天，公孙喜就率领部下离开了盐氏——当然不是全部的魏军。芒卯宿醉未醒，薛公顾不上礼貌，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并让他速速来大厅。芒卯有点儿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不明白眼前的人在说什么。他揉揉眼睛，晃晃昏沉沉的脑袋，才忆起是怎么回事。他让来人告诉薛公自己马上去见他，又躺回到床上。昨夜喝的酒太多，都记不得说过什么话了，但愿没有说错话吧。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疼袭来，似乎在催促他赶紧起来。他用拇指揉搓几下太阳穴，翻身下床，漱漱口，洗洗脸，精神了许多。
芒卯推开门，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出于本能他半闭上眼睛，感到眼前明晃晃、金灿灿的，仿佛许多白玉和黄金堆在面前。眼睛习惯明亮的阳光后，他加快脚步。能早不晚——无论什么事——都是他一直秉持的信条。
“芒大人可谓料事如神呐！”薛公看到芒卯一只脚跨过门槛就迎了上去，好像来的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贵国的公孙喜上将军今日一早就带着亲信部将离开，余下的魏军也在收拾行装，看样子用不了几天就会走了。哈哈——，芒大人，你可不能着急回魏国，一定要多逗留几天，容我好好招待你。”
“薛公太客气了。”芒卯想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可是又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只好僵硬地闭上嘴。
“芒大人乃贵客，福将，我如何客气都不为过。”薛公挽着芒卯的手腕，一边领着他朝厅内走去，一边呼喝仆人准备酒菜。
芒卯听到酒字，双腿一软。若不是薛公抓着他的手腕，他多半要跌坐在地上了。“薛公，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薛公摆摆手，将芒卯按在坐席上，自己回到主人的位子上。“昨日散席之时芒大人意犹未尽，豪气十足地要再饮十盏。我寻思芒大人赶了一天路，理应多休息才是，于是便擅作主张让仆人扶你回去休息。今日一定要容我补上，无醉不归。”
芒卯舔了舔嘴唇，心里苦却说不出口。薛公看在眼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美酒端上来，佳肴端上来，作陪的食客却换成不同的人。薛公致酒，芒卯和食客们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昨日让人贪杯的佳酿此刻却化成骇人的苦药，芒卯差点儿当场吐出来。勉强陪着薛公喝了三盏酒，芒卯以为有了喘息的机会，那几个不相识的食客却凑过来，嘴里说着溢美之词，让他飘飘然起来，一盏接着一盏地饮个不停。最后他也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酒，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抚掌，笑着，发出虚幻的声音。
芒卯再醒来时，四周黑蒙蒙的，分辨不出是黄昏还是黎明。稍微动了动身体，他感到浑身疼痛，就像被人用棍子胡乱打了一顿似的。他轻轻哼了一声，感到口渴难耐，仿佛十多天没有喝过水。开口叫人，听到的却是嘶嘶的声音，没有一个能够辨识清楚的音调。他想喝水，又不想动，只是木然地躺着。
胳膊拧不过大腿，大腿却败给了嘴。芒卯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迈出一步就趴倒在黑暗中——双腿麻木无力，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他再次尝试。这次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大口喘着气，三五步的距离就掏空了他的身体。厄运还没结束。他摸到水壶，忙不迭地将壶嘴对准自己的嘴，打算喝个痛快。然而一滴水都没有落进他的嘴里，水壶里空空如也。
芒卯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摸索着朝门口走去，茫然而坚定，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门开了，他甚至没有看到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眼中只有满脸惊诧的仆人。他啊啊啊地说着话，有如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候在门口的仆人自然听不懂。他想起嗓子哑了，用手指了指嘴，扬起头。
“大人可是要喝水？”
芒卯忽然有了力量，使劲地点着头。仆人离开，芒卯顺着木门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咕咚咕咚喝过水，他的脑子能转了，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拼命，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他放弃了，示意杵在旁边的仆人扶他回床上。躺下之前，他又咕咚咕咚喝起水来，几乎将陶罐中的水全部喝光，只看得仆人瞠目结舌。
口不渴了，芒卯想再睡一会儿，便支开仆人。仆人走了，他却睡不着了，眼睛盯着空洞的黑暗。虽然醒着，他的意识却飘忽不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蒙蒙的黑色后面是一根根椽梁，像极了人的肋骨。芒卯闭上眼睛再睁开，将手放在胸前，微微按了按，松了口气。
我是不是应该向薛公请辞，回去向大王复命？这是他想到的第二个问题。我应该回去，而且要赶在公孙上将军前面。他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视线聚焦在正对着自己的一根椽木上。不过他匆匆离开应该是去接管河外和封陵之地，然后才会回大梁，我又何必急着回去？如耳大人说过秦地之玉远胜魏国之玉，但我该去哪里寻些美玉？芒卯的眼前浮现出那些空洞洞的商铺，看来终究是要留下些许遗憾了。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在此逗留了，尽早回去也能显示我做事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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