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与子
隆冬腊月，鹅毛大雪从灰暗的天空飘洒而下，落在辽阔的原野上，落在巍峨的高山上，落在豪华威严的府邸中，落在狭小脏乱的小院中，落在王侯奢华的毛皮领子上，落在百姓寒酸的粗布麻衣上，落进每个人的心里。
这样的天气，大多数人都闭门不出，缩在火盆旁，双手捧着盛满热水的陶碗，无所事事。然而一名穿着华丽裘衣的男子却冒雪而行，急匆匆地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
“夫人，子汐怎么样了？”
“瞧把你急的。”
田夫人趋前一步，握住男子冰凉的双手。男子的呼吸平稳了些，眉宇间的焦虑淡了些。他看看女人，目光随即越过她的肩膀，望向紧闭的木门。
“夫君，来。”田夫人引着男子向前走了一步，抬手轻轻拂去他头发上的雪片。“子汐刚觉得不适，我就派人把稳婆找来了。她进去已经有大半个时辰，想必快了。”
男子侧耳细听，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为何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田夫人拂去男子头上的最后一片雪花，仔细端详了一番男子，抿嘴笑了。
“堂堂大魏储君连女人家生孩子的事情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你终究不是女人呐。子汐妹妹岂能一直叫个不停？那样的话，哪有力气……”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穿透厚实的木门打断了田夫人的话，她转过头，神情变得紧张起来。紧接着一道嘹亮有力的啼哭定住了男子抬起的右脚，田夫人则舒了口气。
木门裂开一条细小的缝隙，一名侍女迅速地挤出来，迅速地关上门。男子伸长脖子朝屋里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氤氲的雾气。
“启禀太子，夫人，子夫人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侍女屈膝行礼，清脆悦耳的声音吸引了男子张望的目光。随之他回过神来，脸上的忧虑不安一扫而空，嘴角浮上欣喜的笑容。
“好，好，好！来人，赏赐服侍子夫人生产之人每人一千釿布。”
“是。”一名站在台阶下的侍从点头应答，转身离去。
“谢太子。”
“起来，快去帮忙照顾子汐夫人吧。”
侍女起身，准备回到屋中，却被男子身旁的女人阻止了。
“夫君，她身上已然沾了寒气，回去照顾子汐妹妹恐怕会让他们母子受冷着凉，就让她在门外侍候吧。”
“夫人所虑甚是，我替他们母子谢过夫人了。”男子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转向田夫人，“既然他们母子无虞，夫人可先行回去。雪这么大，天气这么冷，莫冻坏了身子。”
“谢谢夫君关怀。”田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甜蜜，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长廊下格外明亮。“夫君跟我一起回去吧，过段时间再来看子汐妹妹和小公子。”
男子挽住田夫人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我去把这个好消息禀告父王，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或许能让他的身体好起来。夫人，我走了。”
男子旋身走进雪中，剩下的一名侍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田夫人向前一步，扶着柱子，痴痴地望着男子越来越朦胧的身影，嘴里喃喃自语：“我生圉儿的时候，夫君也是这般心焦，也是这般喜悦吗？”
站在门口的侍女低下头，垂下眼皮，仿佛睡着了一般。
……
天色越发昏暗，大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男子兴冲冲地走进魏王宫殿，沿着蜿蜒曲折的长廊来到一座颜色漆刷成棕红色的寝宫前面。门口两边各立着一名身着暗红色衣袍，外罩铜色盔甲，手执铁戟，腰悬长剑的雄壮军士。
“拜见太子。”
军士低头行礼，声音却与他们魁梧的身形不符。男子嗯了一声，抖落裘衣上的积雪，轻轻跺了跺脚。
“父王还没醒吗？”
两名军士对视一眼，右边的人低声说道：“回太子，两个时辰之前侍女出来取了些火炭，从那以后再没出来过。因此，我等不知大王醒没醒。”
男子十指交扣，原地转了小半个圈，嘴唇微微翕动，最后抬手轻轻叩了叩房门。吱呀一声，一个年轻俊俏的脑袋探出门外，待看清敲门的的人是魏王的儿子后，马上缩了回去。片刻之后，房门半打开，先前那名侍女示意男子进去。男子整理了一下衣服，侧身闪进房间，侍女立刻关上了门。
房间里亮着数十盏油灯，靠近房门的几盏被男子带来的寒风搅动，在青石地板上泛起几圈暗黄的涟漪。男子边走边悄悄吸了吸鼻子，药香的味道越来越浓了。他走到垂着纱质帷幔的大床近前，屈膝跪到地上。
“儿臣拜见父王。”
帷幔后面迟迟没有传出声音，男子盯着撑在地上的双手，感到了手心中的凉意，还有膝盖的酸痛。
“魏遫，你匆忙见寡人，是秦国打来了，还是楚国攻来了？咳咳——”
苍老衰败的腔调中透着固执和倔强，让魏遫想到了路上看到的那块孤零零的灰黑色大石。来年春天我一定命人把它从路上挪走。
“回父王，楚人最是怕冷，不会冒着严寒出兵作战，而秦国近来频频向我大魏示好，又怎会出尔反尔攻打我国？”
“哼！咳咳——”
魏王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侍女捧着一个玉唾盂放在床首的位置，掀开帷幔。一个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侍女的帮助下探出半边身子，对着唾盂吐了几口浓痰。另一名年轻的侍女奉上一盏清水。魏王漱漱嘴，吐进痰盂中，又喝了两口，粗重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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