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郁掌柜来访
赵子成心下十分感动，正色道，“大叔，你说这些做什么。要不是你当初把我救上来，我早喂了鱼，做了水鬼了！再者说，我们不卖这布，这布的利太大了，平白让人眼红，你看从济宁到周村一代布坊，没根脚的人能做得吗？”
许多人只知道松江布、苏州布，实际上，山东是国朝重要棉产地，除了给江浙一带提供原料，还催生了当地的纺织、印染产业，例如周村、济宁等地就有雇工数千人的织布大户。早在万历年间，在山东征收棉布就超过了六十万匹。
赵子成还有话没说，那就是布坊的雇工很难转化成战斗力。
刘老汉迷糊了，“可这法子见所未见，你不好好守着，挣一份产业，还要做什么呢？”
赵子成长叹一声，束手看天，“大叔，这织布染布卖布，非在城里不可，不光是背后要有权贵，还要防北边的建奴啊，我想着置田庄，在乡下僻静处过日子。”
刘老汉不说话了。这个理由很牵强，但搬出建奴就没人能再说什么。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率军第四次南下，打破济南府，屠城。一众文武官员战死，德王被活捉后殉国。这次兵灾也使鲁西南受到波及，台家庄所处的兖州府也被大掠一番，死伤无数，被掳走财货、人口无计。
这也是为什么赵子成展示出武艺后被如此重视的原因，世道实在太乱了，建奴、农民军、土匪，高官巨贾都很惜命，手下有身手好的人至少能添些安全感。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哥儿！郁老爷来看你来了！开开门！”
赵子成冲刘老汉一笑，“瞧，这不买主上门了。”
说是郁老爷，其实是对郁家大掌柜的尊称。台家庄有四大家族，又以郁家、花家为首，花家人在军中颇有人脉，也多置田地，有“花半城”之称，郁家则专营南北货物，商行当铺，在生意上见长。郁家老太爷年事已高，有一男丁也一心进学，大小事情都由这位本家掌柜决定。
这里还有一段佳话，当初郁家掌柜郁秉忠还是少年时，衣食无计，求到郁老爷门上。郁老爷赠其纹银五两外出闯荡，数年后归来，将其经营所得数百两并账册双手奉上。从此一跃成了郁家的大掌柜。
郁掌柜的姿态很低，待门开了先拱了拱手，开口就称老弟，“老弟，你的事我已听官长们说了，在下谢你来了！要不是你，怕我们这些人早已一命归西，奥不，是数命归西了哈哈！”
他四十多岁年级，方脸阔嘴，穿缎子面长衫，足蹬敞口云纹洒鞋，胡子梳的一丝不苟，很有商业精英派头。
赵子成连称不敢，迎了进去，后面自有小厮把几样礼品抬进来。
到了刘老汉的主屋，告罪一声请他将就在竹凳上坐了，郁掌柜也不让人擦，自然地坐下，又豪爽道，“矮山出高人呐，是我疏忽了，人来！后街里收拾个院子，请赵小哥去住。”
自有人领命去办。
赵子成也没客气，待刘大姐儿奉上用茶叶沫子泡的茶，就示意郁掌柜用茶。
他“吸溜”喝了一大口，又开口赞道，“好！好！当年我到淮安去做买卖，也是你这般年纪，喝的却也是这样的茶，不禁让人想起年少时的岁月啊。”
赵子成附和两声，他没有因此对郁掌柜少几分或多几分好感，看似刻薄之人未必心不善，看似粗豪之人也未必不狡诈。
寒暄之后，郁掌柜进入正题，“今天老太爷本想亲自来看你，又赐下许多赏来，只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昨日受了惊，只得静静涵养。”
赵子成口称不敢当。
郁掌柜顿了一顿，以十分亲近的语气埋怨道，“老弟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早显露，真是瞒苦了哥哥！昨日张老爷知会了我们，要擢你做这个管闸，这实在是配不上老弟的功绩，现如今山东官场一片混乱，当官的死的死，逃的逃，你不知我，我不知你，一个管闸显得什么手段？要我说，疏通关系弄个总旗、百户的，又有什么难了？”
赵子成听他说的离谱，按兵不动，静自等待下文。
郁掌柜果然继续道，“当然了，我们也不能驳了张老爷的面子，管闸虽小，可在此地，也算一方人物，老太爷说了，以后成哥儿只管做，有我们照拂，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怕做不好吗？嗯？”说罢，他便等着赵子成的感激。
赵子成心中冷笑，此人果然好手段。说了半天，其实什么力也没出，弄了一套公中的院子借给他住，再拿人家孙之林的擢迁说事儿，吹嘘己方能耐势力，又说什么有郁家照拂，这话要分两层意思听，第一层是示好，第二层就是要给他亮亮眼明明耳，知道以后跟谁混。要是普通年轻人，这一番又拉又打，只怕当下低头便拜了。
当下只是抱拳道，“子成怎么敢当！多亏孙老爷垂青，再谢过郁掌柜送我宅子住，我在这住的也是有些气闷了，哈哈！”
郁掌柜听他只一句话便岔开，心中略有不喜，面上也不显什么，只笑一笑，放下茶碗道，“那老哥我就不叨扰了，今日事忙，改日再备薄酒一席，为老弟庆功。”
他也没太当回事，这就像后世大老板总想找个身手高强又忠心耿耿的保镖，现在看出来他身手高强，暂时看不出忠心耿耿也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时机。
“郁掌柜，还请留步。”
“哦，老弟还有什么事么？”郁秉忠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见我说走就走还是按捺不住了。
只见赵子成眼睛看了看几个随从。
明白明白，想必是赵子成年少任侠，抹不开面子在人前投拜，郁掌柜挥挥手，让左右都出去。刘老汉早在女儿前来奉茶时就拉着女儿一齐出去了。
只见赵子成又从怀里摸出那块还带着潮气的布。
郁秉忠抚须的手力道陡然加重，赵子成分明看到几根胡子被扯下来。
唉，城府在真正的技术面前，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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