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珍娘斜靠着锦被呼吸越发顺畅，丫鬟从镶嵌牛角雕的清漆大柜中找出一件灰鼠皮里子的蜀锦斗篷来，为姑娘盖住身子。
苏珍娘苦笑道：“小青，秋日里外边艳阳高照的，你这是要热死我么？”
小青掖了掖斗篷角，“姑娘，你自己不觉得，奴婢摸着您的手脚还是冰凉的。高公子说您体内的毒不浅，若是再得了热伤风，便是奴婢一盆冷水的罪过了。”
苏珍娘双手抚着两颊，果然脸是烫的，手是冷的。
她正要顺身躺下忽然想起什么，“小青，快拿铜镜过来。”
小青愣了一下，姑娘两侧太阳穴黑色血管实在吓人，还是不要看的好。
“姑娘，公子让您将养着身子，并没有外客啊？何必照镜子呢？”
“公子看我时，不知是怎样的丑模样，我要看呢，快拿来？”
小青眼中戏谑浓郁，“姑娘，您不是看上高公子了吧？”
苏珍娘脸颊飞红，瞟了小青一眼，“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哪敢如此妄想？”
“什么妄想不妄想的，姑娘绝世姿容哪个比得？若不是为刘老爷与刘彦君那个夯货，姑娘怎会屈就完颜珠？姑娘，要奴婢说，您此次舍身救人已还过刘家的情了，何必还惦着他？”
“嗨……还说这些做什么呢？义父刘轩老爷何等骨气、英雄，谁成想生下刘彦君个没骨头的儿子，我哪里是惦着他？义父家十几口子性命攸关，我岂能吝惜这副身子？一人换义父全家活命，也值了。”
“既然刘老爷已然归了宋，您也厌弃刘彦君，还不如跟了公子呢。观公子言行态度，也是个有良心的汉人无疑。”
“真的么？”
“嗯。有一点可惜……听他称呼金罕为岳父……”
“哦……”
苏珍娘刚刚还满脸喜色，转瞬又落入谷底，看镜子的心情也没有了，缩了缩身子躺下。苏珍娘外表柔弱心却定，凡是与金人有瓜葛之人，绝不选做自己的归宿。所以知晓义父一家已然安全归宋，便服毒自尽。谁知毒药不能致死，又上了吊。
苏珍娘是刘轩救下的讨饭孤女，自幼与小青一起长大，主仆二人情同姐妹。
刘轩撺掇汉民起义，被赵王完颜珠抓了全家问斩。关键时刻苏珍娘舍身换下义父一家性命，刘轩逃命南归大宋。其子刘彦君投靠完颜珠获得肥差，掌管开封城税赋。刘彦君在外大言不惭，逢人便讲自己妹妹嫁与赵王为妾，俨然小人得志模样。至于与苏珍娘青梅竹马之情，比之一身富贵则可忽略了。
不消说，此刻刘彦君正如狼狗一般，惶惶然盯住赵王府动静，眼也不敢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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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院里很是热闹，暴怒的金罕鞭笞十几名护卫头目，依旧找不到赵王完颜珠。
直到日头偏西，金罕只得拉上搜刮来的财宝，愤然打道回府。开封城六门戒严，金罕决计不会让完颜珠逃脱。
王府落了锁，凌驹唤齐十几个婢女、小厮，正房前训话，除了养病的苏珍娘全部到场。
鬼脸黄花梨清漆条案后，端坐着凌驹，十几个下人分成前后两行站定。
凌驹手持狼毫蘸墨舔笔，抬眼扫视一圈，和善道：“从左边小青始，逐一报上籍贯、姓名、及如何来到王府。小青，你先说。”
“回禀高公子，奴婢卓小青，籍贯是洛阳南三十里李家村，八岁卖入刘轩老爷家中，一月前陪同我家姑娘珍娘进的王府。”
凌驹停了笔，抬头问道：“你家刘老爷呢？也在开封城？”
刘轩逃回大宋，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小青直说道：“刘老爷回了大宋……”
“哦？……你且问到这里，下一位……”
凌驹逐个问下去，一共一十五个下人，皆是汉民。凌驹放下笔，双手扶案看着众人道：“看来众人与我一样，都是汉人。刚刚小青说起刘轩老爷回了大宋，你们可也有愿意回去的？”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言，凌驹笑道；“言者无罪，咱们都是汉人，掏心窝子而已，有什么可顾忌的？小青，你先说吧。”
小青与凌驹接触多些，大着胆子说道：“主君，奴婢们来到王府无非是讨日子过活，若有机会回大宋，自然更好。若没机会，便守在这里侍候主君也是好的，毕竟您也是汉人，奴婢们更心甘情愿些。”
见凌驹笑着点头，还有小青示范，众人便七嘴八舌说开了。
“自从靖康之耻后，中原汉民哪个不是苟延残喘中过活？日日盼着有岳爷爷一样的大英雄来救咱们出水火……”
“可不是，金人霸占了咱们汉人的中原，汉人百姓哪个不是忍气吞声过活？”
众人纷纷说话，最后凌驹说道：“将来我要带你们回大宋的，若有不愿者，也不勉强，现下便发给十两银子做遣散费。看到那银锭子没有？拿上就走，还你们自由身，莫要担心，身契已消了。”
凌驹一番话后，瞬间一阵安静。
小青向前迈一步，月匈前粉拳攥得紧紧，坚定道：“主君都不怕金人，咱们做奴婢的便也不怕……将来回到大宋堂堂正正做人多好，奴婢不走，愿意跟着主君。”
“奴婢不走，愿意跟主君回大宋！”
“奴婢不走，愿意跟主君回大宋！”
“奴婢不走，愿意跟主君回大宋！”
一十五人，皆不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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