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岸往西二三里许，是一片茂密柳林。万千柳枝如绿色丝绦垂落，随风飘摆，如婀娜起舞的美人，美则美矣。
坨坨道人手提凌驹如若无物，大踏步进了柳林。
凌驹心下骇然，膻中穴被坨坨道人捏住，浑身丝毫动弹不得。他眼珠子叽里咕噜不时瞄向那张鬼脸，猜测坨坨道人为何一见面便怒而出手。
在凌驹心中，不管怎么说，二人还是有师徒之义。尽管坨坨道人从不许他称呼师父，凌驹始终觉得与坨坨道人之间有一份情在。
一年未见道坨坨道人，之前的五年每到初一十五便教授武功半个时辰。林林总总算起来，两人一共共处过六十个时辰。
“道长……我……”
凌驹刚刚说半句话，便被坨坨道人掼在地上。
“哎呦，屁股……”
凌驹惨叫一声，一屁股摔在地上。
“小王八蛋！尔敢谋害太皇太后？”
坨坨道人铁灰一般的眼眶里，射出一股凶光。
“道长，不是我……”
说不定这个毫无人性的家伙会一掌毙了自己，凌驹断然否认，打死也不说。
“尔敢还敢说谎！”
坨坨道人露出白森森大板牙，似乎要吃人！
“道长，真的不是我呀。”
凌驹表情逼真，仿佛真的受了天大冤枉一般。
坨坨道人被他气笑了，只不过一笑比鬼哭还难看。
“哼！道爷不知你？今日便叫你死个明白！……你武功精进不大，轻功却不输道爷。栖凤宫高墙上琉璃瓦只留下一个脚尖的痕迹，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份轻功？你说！”
完了，自己百密一疏忘了这个。凌驹心中暗暗叫苦，他只低头不语，等着身上功力恢复直接跑他奶奶的。反正自己轻功不差，打不过坨坨道人，逃跑兴许能成。
“留着你这个祸害只能扰乱太皇太后的大事，道爷现下就送你上西天！”
坨坨道人目寒如电，缓缓举起右掌。
“道长……”
凌驹抬起头，惊骇于坨坨道人的无情，看来此恶道从未对自己有过一丝情份！
凌驹慌忙暗自运行内劲，可惜膻中穴远未到解穴时辰。
坨坨道人铁掌正要拍下，以他修成的阴煞功来说，这一掌便能使得凌驹头骨碎裂，一掌毙命。
“道长不可伤他！”
一声粗粗的女子嘶喊，使得坨坨道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卸去大半功力。手掌拍到凌驹顶门穴，只是打晕了他。
坨坨道人为何迟疑，来人正是不惜身体摄如蝎毒，给他练功的董婉娘。坨坨道人心地不善，却从不欠人人情。
董婉娘以为凌驹出了事，奔过来抱住凌驹软绵绵的身子嚎啕大哭。
坨坨道人不耐烦喝道：“哭什么哭！他没事，晕过去而已！”
“是么？”
董婉娘伸手试试鼻息，果然凌驹呼吸均匀，睡着了一般。
坨坨道人恶声道：“一年前你我约定已到期，你这妇人还跟着道爷做什么？”
董婉娘轻轻放下凌驹，起身骂道：“呸！你还敢大言不惭提起约定？当初你我之约定是要你保护凌驹安全、教他武功，可你是怎样保护凌驹的？若我晚来一步你敢说不是要杀了他？”
坨坨道人自觉有些理亏，话音低了下去，“一年前约定到期，我们便再无干系。难道要我保护他一生？你不知晓，他给太皇太后下药，差点害死人！”
面纱已然打湿，董婉娘愤然摘去面纱露出骇人的青紫色一张脸。她抹了一把泪，愤然道：“我不管什么太皇太后死活，只要你敢害凌驹，老娘便与你拼命！”
董婉娘对坨坨道人来说只是一只蚂蚁，脚尖轻轻碾过，她便化为齑粉。但董婉娘五年服食毒蝎，给他提供毒血练功，已然蝎毒入骨，活不了几年了。坨坨道人总觉得欠董婉娘点什么，下不去手而已。
“好了！这次本道爷看你面上饶过他，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坨坨道人说罢，鬼魅一般滑步而去，转瞬便没了踪影。
“呸！你他娘就是喝人血一妖怪！”
董婉娘看着坨坨道人消失的方向，大骂一句。接着将凌驹抱在怀里，再试试鼻息、又摸摸静脉，都很好才稍稍安下心来。
看着怀中凌驹依旧带着坏笑的脸颊，董婉娘羞答答闭上双睛，轻轻在他额头吻过。
不管凌驹有多差，甚至在别人眼里有多坏，凌驹永远都是她的夫君，梦想着有一天上了花团锦簇的轿子嫁给的那个人。
记得当年在雨前村，凌驹总是纠缠诸葛铁铁，她大为吃醋，还打了凌驹两次。
想想这些都是痴心了，如今自己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如何嫁给凌驹小夫君？
况且这一年中咳血多次，似乎命不久长了……董婉娘心中悲戚，抱紧了凌驹，仿佛一旦放手，便再也见不到似的。
其实这几年董婉娘没少见凌驹，是她央求坨坨道人的结果。每到初一十五，坨坨道人教授凌驹武功时，她便在远处偷偷看着，每次无不是流泪而归。
她觉得自己距离梦中花团锦簇的轿子，越来越远了。自己的小男人越来越高大，变得越发英俊（在她眼里凌驹永远第一英俊）……自己却中毒日深，胡乱猜想生命的尽头越来越近。自己若撒手人寰，小夫君可怎么办呢？回到驸马府做窝窝囊囊的赘婿么？京东公主出了名的小性，岂不是要凌驹受一辈子气？
董婉娘越想越伤心，嘤嘤哭泣起来。
怀中凌驹忽然梦呓般哼了一声，恐怕不久便会更醒。
董婉娘忙带上面纱，生怕凌驹认出自己来。
若是凌驹看到自己的鬼样子，岂不是要伤心死？不行，定要留给小夫君以前最美的样子，绝不能与他相认。
“凌大家……”
“凌大家……”
外面有人呼唤凌驹，想来是皇帝来找凌驹了。
董婉娘有一样特别欣慰，她偷窥中已然了解到，新皇帝与凌驹情如亲兄弟一般。若是自己去了，至少凌驹不会孤单。
董婉娘放下凌驹，走出林子，看到新皇帝赵劼带着十几个大内侍卫急急而来。
董婉娘摸一摸面纱并无缝隙，粗粗的嗓音唤道：“几位官人，林子里有一个人，他昏倒了。”
赵劼疾呼侍卫道：“你们几个快进去看看。”
交给皇帝便了放心，董婉娘缓步而去。
与之擦肩而过时，赵劼耐人寻味看她一眼，正逢微风拂面，面纱掀起一角。
赵劼看到了青紫色的脸颊与脖颈——天下竟有这样丑的女子！赵劼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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