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的地方，几乎都是男的。大概是知道了这些排队的人要做什么，他走进大厅的一刻，就好像闻到了那种味道：百花宫里和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现在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陈正坤把围脖拉到眼睛下面，拖着李航极快地走去领试管的窗口。
窗口没人。毕竟领管只需要十秒，如果“上厕所”也只有十秒就太难看了。
“身份证。”
陈正坤把两个人的身份证一起递过去，领了两根贴着名字的试管和两个塑料杯子。
“你们俩看一下注意事项。”护士指了指窗口贴的纸。
纸上没写什么。只是说取精之前要洗手，东西倒进管子里的时候，要注意量，到线就行，盖子要盖好。还有一行注意事项——如果无法自主完成，也可以申请用辅助手段。纸的最下面是一张黑白的照片，一个针头悬在两颗蛋中间，下一秒就要扎进去。
陈正坤面容不改地看完，拉着李航又走。
“等一下，”护士喊住了他们两个，“李航患者一直低着头，看注意事项了么？”
“我会给他讲。”陈正坤说，“他还没怎么睡醒。”
李航拽了下陈正坤的袖子，默认了这个谎言。
红仔养的不错，肉眼可见地胖了两斤。他瞧见陈正坤身旁的李航，一点也不意外。他先和陈正坤打招呼，然后兴致勃勃地问李航：“听说你为我准备了《黄河大合唱》。”
李航点了点头，身上摸了一下IPOD，发现也在那个袋子里，留在了车上。他比了比方向盘，然后摇了摇头。
“落车上了？”红仔笑了，“没关系，我现在就去听听。”
红仔坐在轮椅上，很快就从走廊里划过去。那个速度，让人感觉他再也不需要一条健康的腿了。
“走吧。”
屋子里明显收拾过，有洗衣粉混着消毒水的味道。阴湿的空气从窗户里涌进来，窗台上的冬青沾了水，红彤彤的，好像也被点化将要成仙。
陈正坤把门关上，去关窗的时候对李航说：“先脱一下外衣。”
李航把围脖和衣服都解下来，又被走回来的陈正坤拿走扔在沙发上。
“洗手。”
陈正坤拉着李航去洗手，给他挤洗手液，为他打开水龙头，然后递给他纸巾。李航洗了手，乖乖站在一边，听陈正坤洗手。他又开始遗憾自己不会说话，或者那个iPod还在，他给陈正坤听一首原谅——也不知道想让陈正坤原谅他什么，只是觉得自己道个歉或许会好一点。
陈正坤关了水龙头，看了李航一眼，小声道歉：“对不起。”
李航条件反射一样的摇头，指了指自己，又用力点头。
“你哪里错了？”陈正坤靠在洗手池上低头对他说，“你说出一点来，这次就算你错了。”
李航动了动耳朵，发现自己没什么想说的，还有点想听陈正坤多说一点。
“那就是我错了。”陈正坤把他的袖子向上推了推，“一会儿别弄衣服上。”
李航愣了一秒，马上点了点头。
套间里头是床，陈正坤带着他进去，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李航挨着床的一刻弹了起来，还给陈正坤让了让，鞠了个躬。
“谦让什么，”陈正坤低声笑了，“我们两个哪个拿不出东西来，都要被抓去挨针。”
李航还是有点紧张，陈正坤蹲在他身旁，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和他说：“这里没有人，外面的天很暗，窗帘也拉着，这里只有我和你。”陈正坤轻声问，“你怕我吗？”
李航摇了摇头。陈正坤拍了拍他的手，对他说：“那就好，我一会儿在客厅。”
李航点点头。
陈正坤把一个塑料杯子塞到他手里，对他说：“你放在这个里头，弄完了拿出来，我帮你装管。”
李航点点头。
“要去床上吗？”陈正坤问。
李航摇了摇头。
“确实，”陈正坤想起早上，轻笑了一声，“床上更容易弄得到处都是。”
李航咬了下嘴唇，示意听到了。
“不要怕，也不用害羞，这种事情很正常。”
陈正坤仔细瞧了他一会，在场面更诡异之前和他告别：“我等你。”
陈正坤走出去关上了套间的门。李航等了几秒，从毛衣里拿出一个iphone，摸索着操作了几下，又塞了回去。他把裤子拉链拉下来，只露出需要的部分，然后沉默了一分钟。程序他很熟悉，在自己床上，他做过很多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陌生的环境里很难进入状态。时间好像又过去了一会儿，李航感觉他的小兄弟萎缩得更快了。
他有点怕打针。小时候治眼睛、嗓子的时候，挨过太多针了，以至于听见医院的名字就害怕，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跑。
这么下去不行。
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慢吞吞地把iPhone 拿出来，播放了最近的一段音频，音量调大。李航把耳机摘下来，确定不会漏音之后，又安心地戴回去。
音频里有关门的声音，还有湿了的运动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明显还在生气的人，冷淡地吩咐他“先脱一下外衣”，然后“嘭”地关上窗户。
李航搓了搓冰凉的手，给状态不佳的身体一些安慰。
陈正坤的脚步声不停，停下的时候，就会和李航说话。他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地说“对不起”。没有人这样说对不起，因为他接下来又会问他“哪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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