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说，”陈正坤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来，声音低而柔软，“你说，你看不见？”
李航从生下来就看不见，但即便是从盲校退学的那一刻，他也没有这样羞耻过。为自己看不见耻辱，为自己无法与人交流，无法交朋友而羞耻。
“我知道了。”陈正坤接过他手里的大衣，心情愉快地揉了揉他的头，“那，到时候你跟紧点，有事就拽我衣服。”
李航有点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侧过脸，对他笑了一下。
“下次我穿一件软的衣服，”陈正坤懊恼，“不会再划花你的脸了。”
李航又笑了一下，对着想象中陈正坤的位置点点头。
“其实，”陈正坤双手把他的头摆正，对他笑着说，“我在这。以后坤哥罩你。”
陈正坤的手很凉，李航在他掌心里点点头，坤哥的承诺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只盼着他快点把大衣穿上。
“那……说定了。”陈正坤又在他头上撸了一把，对他说，“你衣服我穿一下，明天给你送过去。”
李航感觉除了点头，也没什么好表示。他听见陈正坤和他说了再见，骑着摩托轰鸣远走，上次买糕的一个叫阿标的人送他和芳姐回家。他声音虽然比上次弱了很多，不过语气里的莽撞还是在的：
“我叫林鸿标，染红头发，今年19。我拜把子的兄弟叫沈红，染黄头发，今年20。我俩从小和坤哥长起来的。”
李航当时对他点了点头。这个自我介绍很别致，但他实在不明白和一个盲人讲头发颜色有什么用。好在徐芳在，一路上也不算冷场。
“小航，”徐芳送他回家的时候问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李航摇了摇头，然后把耳朵捂住了。他不想知道陈正坤是什么人，他只是想和这个声音很好听的人交个朋友，然后自己确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城里的公子，不过18岁的，最惹人议论的就是这位了。等他过了18岁，城里最惹人议论的也会是这位。他学业不好，也没什么出色的技能，但还是无数双眼睛看着，因为他爸爸良叔是正站在风口上的人。”
李航把耳朵盖得更严，若说一点都不想听是假的，但他担心，自己听多了，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勇气，更没有了。
“好啦，”徐芳无奈地说，“你自己注意就好了。”
李航把手收回来，对她笑笑。
“我会一直照顾你。”徐芳对他说：“别怕。”
李航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怕什么。
第二天，李航接到了陈正坤送回来的衣服，还有一堆闻起来像是中药的东西，他给陈正坤送了两包点心；几天后，陈正坤给他送了几本盲人儿童用的触摸有声书，按不同材质会有不同声音，他给陈正坤送了两包点心；又过了几天，陈正坤给他送了一个早期的CD机，还有一堆CD，他又给陈正坤送了两包点心。
他没怎么上过学，但听过很多现代小说和古代的书册，有来有往，才是交朋友。他能送的东西，左右不过定胜糕，但也比什么都不回的好。
阿标不懂这些礼轻情意重的事，他有些替坤哥不值，他送去的东西，都是坤哥亲自挑的，定胜糕那小子却次次都用点心敷衍他，更可气的是，坤哥经常忙完了以后就自己摆弄那些盒子，有时候还边看边笑。
“我说，”阿标接过还热的点心，“你没有别的送我们坤哥么？跟着坤哥确实不用送他什么贵重的礼物，但是，起码不一样一点吧？”
李航觉得，不会说话太吃亏了。他这几连问，李航一句都答不上来。虽然都是定胜糕，但是确实不太一样的。李航迟疑了一会儿，想怎么和他交流，那边阿标又着急了。
“你委屈什么，我只是提点你，跟着坤哥，别的不重要，用心最重要。比我聪明的多了去了，可没见谁能天天跟着坤哥。”
李航从来不信，自己竟然长个受气包的样子，而且……他已经开始跟着陈正坤做事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急得嗓子都痒痒。
“你要吐吗？”阿标惊奇。
李航做了个请他出门的手势。
“我走了，下次准备点不一样的。”
阿标开车到主宅，正好碰上陈正坤回来。他见到红毛，松了松领带，招手要盒子。阿标把盒子递到他手上，蹲在黄毛身边，稍微有点气。
“你们去哪儿了？”红毛问黄毛。
“跟良叔去见人了，最近好像有大动作。”黄毛边开手机边说。
“什么大动作？”
红毛问话的时候，还在看陈正坤。他西服都没脱，直接跨在院子里的摩托上，反复看定胜糕的包装，一脸愉快。
“我哪儿懂，反正很重要就是了。”
“那你去干什么了？”红毛又问。
“陪坤哥啊。”黄毛理直气壮地说。
红毛不想问了。因为他看见英武的坤哥摘了袖扣，挽起袖子，然后捡了块定胜糕塞嘴里。那个吃饱了一脸满足的样子，越看越生气。阿标看了一会儿，回头捶在红仔肩头，把他手机都打掉了。
“**好么？”红仔弯腰捡电话，低声问候他。
“坤哥有没有女朋友呢？”
“咱俩每天跟着坤哥，你说他有没有女朋友？”
“百花宫那么多，给他找一个。”
“过一下脑子，”红仔低声说，“你觉得良叔会让坤哥从百花宫找女朋友？”
“百花宫怎么了？”阿标有些觉得怪，“百花宫再差，也比——”
“也比……什么？”红仔奇怪地问。
“阿标！”陈正坤在这时候喊人了。
“来了！”阿标马上跑了过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红仔。
曾经有个想法从阿标脑子里划过，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都是他最接近真相的一刻，甚至比当事人还早些，很可惜，还是被他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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