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无声地透过窗棂，飞入坤宁宫，像一个个无处可归的幽灵。
夏皇后仍穿着五彩翟衣，头戴九凤挂珠钗，端庄而娇媚，颇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其实，不论何时，她总是仪容严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赢不到当今皇上的宠爱吧！看那如今受宠的兰妃，纤纤弱质，永远的袅袅婷婷，仿佛平地里突然的一阵微风就能把她给吹倒，看到她的人便能油然地生出一股保护欲，这样的女子哪个男子能不爱呢？
夏皇后是军都督府夏儒的女儿，一出生便在这书香簪缨之家，接受的是《列女传》《女则》之类书籍的熏陶。在她的心目中，作为一个称职的皇后便是尽心尽力辅佐皇上成为一代明君，但是随着相处时日的增加，她逐渐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奢侈的梦想。
此时，她正以一种优美的姿态斜倚在绮窗畔，躬身抄写着《金刚经》。她面容沉静，神态安详，仿佛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不会令她有所动容。
夕阳渐渐收取了洒向大地的最后一缕光辉。
化梅为她点上蜡烛，劝道：“娘娘，光线甚是昏暗，这经明天接着写也不迟。”
夏皇后笑了笑，命她下去。化梅也无可奈何，只得坐在一边等待。
渐渐地，夜的确已经很晚了。
夏皇后还在伏案，化梅却已要昏昏欲睡了。
“你长得倒是不错，挺招人喜欢的。”朱厚照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似是而非地说道，“怪不得父皇要选你做我的皇后。”
夏皇后明显被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还请皇上恕罪！”她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脸上的恭谨却与那些老学究们没什么差别。
朱厚照看她白天时那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以为会给自己一个惊喜，然而事实并不是自己所想的。他摇了摇头，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凤榻上，两只脚还一直在不停地摇晃。
夏皇后手足无措，诚惶诚恐道：“化梅，快来斟茶！”
化梅一下子被惊醒了。
“不必了。”朱厚照挥手命她下去。道：“你过来。”
夏皇后呆呆地看着化梅出去关上门窗，又连忙垂下头。
“你过来。”
夏皇后不敢看他的眼睛，张皇着慢慢地向他走了过去。
朱厚照突然手伸向她，捉住衣摆轻轻往后一拽，她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歪在了他身边。她的脸顿时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挨得这么近！
夏皇后急道：“陛下，臣妾的《金刚经》还没抄写好呢？”
“那好，我等着看呢！”
“陛下？”
“哦？”
“要自称‘朕’才好，您是尊贵的皇上。”
“嗯。还不快去抄写？朕等着看呢！”
“哦。”夏皇后起身，衣裳却被他压住，动不了。
“你怎么还不去？”朱厚照笑容满面，又将她一把拽进了怀中。
夏皇后的脸更红了。
她突然想起他们的新婚之夜——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她的脸渐渐地又显现一种委屈的表情，发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
“你虽然漂亮，可是你为什么总不喜欢笑呢？”朱厚照抚了抚她额前的几缕发丝，若有所思地道，“你如果笑一笑的话，我兴许会喜欢你的。”
夏皇后略吃了一惊，但很快又变成了波澜不惊的神色，恭谨地道：“皇上，臣妾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女人怎么能随便展露笑颜？”
——这是出嫁前母亲对她的谆谆告诫。她的丈夫是皇帝，是大明朝最尊贵的男人。他不是凡人，是神明，她必须顺从他、敬爱他，这样她才能幸福。只是她永远不知道，尊贵和幸福并不是一回儿事儿。
她说完话，羞涩地低下头。
一个冷哼从脸侧飘进耳朵，带点蔑视，带点骄傲，夏皇后将头埋得更深了。
朱厚照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轻嗅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
夏皇后颤抖着身子，紧张地，试着将手抚上他的后背。
突然，他不耐烦地起身来，背对着她，说了句：“你这身上熏得什么香？”
“麝香，陛下。”夏皇后不安起来，“怎么了？”
“臭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陛下！”夏皇后凄惶不安。
“你歇着吧，我去偏殿睡。”朱厚照抬脚就要走。
夏皇后不知他突然变得如此冷淡，叫道：“等一下，陛下！”
“什么事？”朱厚照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在陛下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夏皇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但泪水也早已夺眶而出。
他停顿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答。意中人？朱厚照想起了娇娇怯怯的兰妃、泼辣的吴惠妃、妩媚的沈贤妃……还有面前这个端庄的夏皇后。是的，她很漂亮、很温婉、很端庄，是一个所有传统词汇放其身上都不为过的女子，他很是佩服父亲的眼光。但是，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也许是因为她太过于“正经”了！
“是不是今天早上，臣妾所见到的那个女子？”夏皇后继续道，她也被自己这样的行为吓到了，但内心的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朱厚照轻笑，却也没有回答，信步向偏殿走去。
夏皇后看着一同那新婚之夜时决绝的背影，忽然感到异常的疲累。她慢慢地解开沉重的皇后礼服，顿时身上轻松了不少。她叹了一口气，瘫软在凤榻上，双手抱膝，眼泪无声地流下。她的脑子一直静不下来，似乎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就这样，竟也渐渐地睡着了。
明天，也许明天会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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