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 港城的气温一下子降下来, 空气潮湿粘稠。
程豫站在裕顺楼总店对面的一颗绿化树后, 嘴角抿得死紧, 额头绽出条条筋脉。手中的礼盒, 被他捏得也微微有些变形。
从黄昏到天黑, 他站在同一个位置, 视线的焦点没有丝毫偏移,眉间的皱褶越来越深,四肢趋于麻木。
陆远航一直在店里忙碌, 始终没往外看,仿佛不知道他在等她出来。
其实她是知道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出现, 她就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那年她刚上大一, 为了赚到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她假期的时候没回港城, 而是选择留下打工。
他难得休一次假, 万里迢迢带着用弹壳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礼物, 跑去学校找她。那会也是冬天, 她上大学的城市忽然下起雪, 她从外面回来, 并没有发现站在寝室不远处的他。
整整一夜,她再没下楼。
他站的位置到了天亮的时候四周一片洁白。等到7点,她依旧没有下楼, 她的同学抱着一保温杯的热水下来, 让他喝下,并替她传话:学校保安已经留意到这边的情况,请他回去。
程豫在雪地里站了一夜,所有的感官神经都是麻木的。
他一言不发地把装着礼物的盒子递过去,转头离开,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脚印。
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他通过陆远舟,知道她大学毕业后马上工作,同时开始学习做点心。
也知道她上学期间,追求者众多。
无数次,他想给她打个电话,跟她认错跟她道歉跟她承认自己是混蛋,不应该没跟她商量,就私自决定去当兵。
然而每每拿出手机,他都没勇气拨出去。
还不断地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拖着吧,拖着或许还有希望,只要他能找到向老。
“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发出急促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豫回过神,发现礼物盒子变形严重,不禁苦笑。
电话是局里打来的,他接通听了一会,下意识抬手看表,“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天空飘下零星小雨。
程豫把礼物塞进大衣里,脚步匆匆地穿过街道,推开裕顺楼总店的地弹门。
陆远航不在,制作间里隐约传出她说话的声音。
程豫迟疑一秒,鼓足勇气拉开推门半个身子探进去,“远航,你出来下我有东西给你。”
陆远航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徐徐转过身来,“放外面吧,我现在没空。”
“我必须当面给你。”程豫坚持,目光也比平时凌厉许多,“一分钟时间。”
陆远航抿了下嘴角,拿起抹布擦了擦手,不疾不徐地迈开脚步。
程豫收回脑袋,紧张地做了个深呼吸,从怀里掏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待她到了跟前,他把礼物递过去,不容置喙的语气,“晚上拆,就算要送回来也亲口跟我说,我不想听任何人来传话。”
陆远航的心一瞬间沉下去,仰起头,不悦对上他的眼,“交代遗言?”
程豫没否认也没承认,抬起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刹那颓然收回,径自越过她大步往外走。
他在部队八年,写了好几次遗言,每次都是同样的内容——如果我牺牲了,把我送回陆远航身边,不管她是否结婚。
很遗憾,他距离死亡最近的那一次都活了过来,只好活着回来找她。
“程豫。”陆远航追出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车屁股没入车流。
雨丝越来越绵密,路灯的光圈里闪烁着白白的细线,一条接着一条。
“这个木头……”陆远航烦躁地骂了句,忽然心慌莫名。
在门外发了会呆,猛然想起弟弟跟他关系最好,焦急掏出手机给弟弟打过去。
没人比她更了解程豫,如果不是特别危险的任务,他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他们从初中的时候认识,一直到高中,程豫在她面前始终控制着脾气,从未对她大呼小叫,也不会用很重的口气跟她说话。
电话接通,陆远航深吸一口气,问道:“市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案子,程豫今天来店里,神色不太对。”
抿着嘴角听弟弟说完,她挂断电话,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盒子,忧心忡忡地折回店里。
如果只是医学高峰论坛,程豫没必要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晚上回到家,她洗完澡坐到床边,犹豫了下仔细拆开礼物。
里边是一对对戒,看出来年头很久了。虽然修复过,岁月留下的痕迹还很明显。
陆远航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冷不丁想起高考结束那天,程豫跟她在天台喝酒庆祝的时候曾说,他有一份很特别的礼物,希望在她26岁的时候送给她。
他当时还说,这份礼物一旦送出就是一辈子,绝无更改。
打开抽屉找到手电筒,陆远航的心跳莫名变快,手心里潮潮的都是汗。
将戒指翻过去,果然看到很小很小的两个英文字母——LC。
“噗”的一声,手电从她手里滑落下去,白色的光柱晃了几下,直直照向床对面的衣柜。
有那么一瞬间,陆远航险些压不住给他打电话的冲动,好在及时控制住。
红着眼拿起丢在枕头上的手机,她打开短信,认真编辑短信:礼物看到了,想要知道我的想法,你就亲自来见我,我不喜欢迟到也不喜欢被人放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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