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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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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经历了人际关系复杂的军队生活之后,马克觉得布莱彻姆和父母那坚固而舒适的别墅似乎也成了文明生活的代表。大学第一年的大部分时光,他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在他服兵役期间,他没怎么和他们见面)。虽然每天和父亲一起旅行,但他越来越无法忍受父母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他的父母对其他生活方式天生不感冒,这令他时而愤怒,时而同情,然而父母却对此无动于衷。在第二学期的笔记中,他对这些情况作了尖锐又大逆不道的评价:

我父亲患有慢性白内障——尽管他并不承认这个事实——却不怎么用手帕。有时候我都怀疑他脑子里的动脉是否被鼻涕堵塞了,任何新的观念都难以渗透。他不停地吸着鼻涕,大量的黏液被吸进脑袋,然后凝结、变稠,形成乱糟糟的一堆东西,扼杀了他身上仅存的那么一点点求知欲。我也想钦佩我的父亲,爱戴他,可是每次看到他那稀疏的头发被费力地梳到光秃秃的、凹凸不平的头皮上,看到他那张皱纹丛生、沉闷阴郁的脸,看到他那下垂的鸡一样的脖子,看到他那腋下发紧、臀部发亮、因久坐而变皱、所有纽扣都被扣得板板正正的条纹西装,看到他小心翼翼地舔着信封,然后费力封好,最后再端端正正地将邮票贴在信封的一角上时,我就感到极度恼怒,却又不得不竭力克制。他对生活没有太多的憧憬,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能通过单调乏味的工作获得令人满意的薪水。不过非常幸运,他的工作减轻了我的负担,我不必寻找工作来养活父母安度晚年。

母亲的心眼儿极好,只是有些愚笨。她的愿望小得令人尴尬:平安、一栋漂亮的房子和一辆汽车。如果这些愿望没有被满足,那么一点同情心或几句安慰的话,或者讲点鼓舞士气的悲剧故事也能使她快乐起来。可是,三十岁之前她就实现了这些愿望,于是她的愿望变成了原有愿望的升级版:再来一份保单、新的沙发套和更大的汽车。这真是毫无意义。

战争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父亲因为身体上的一点点缺陷被免除了兵役,而且因祸得福成了一名公务员,从此有了生计来源。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为被疏散的一家人提供庇护所。不过他们三周后就主动离开了,因为在我家过得很不开心。我们没有亲戚朋友,不会因亲戚或朋友的死亡而痛苦。我们也没有惊人的好运气。我们三个人的生活构成了一个单调的三角形,既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我的离开会让剩下两点之间的冷漠距离变得更短。我已经意识到,如果我再继续无休止地讨论价格上涨、下周末的园艺计划、布莱彻姆的交通状况、伦敦的交通状况、早晚班火车的准时问题以及煤商乘车去意大利度假的鲁莽,那么我的生活能力,毫不夸张地说,将会在不知不觉中丧失,而我只能在茶几前空悲切了。

我必须走了,但我不想让他们伤心。于是我告诉他们,憋屈地住在伦敦的小公寓里仅仅是为了避免上下班远距离来回奔走。他们没有怀疑,只是隐约觉得我的借口有点不合情理。和他们的谈话也是一场我故意输掉的游戏,因为我想掩饰内心的真实情感。他们感到满意,我才能减轻负罪感。我要在他们沉浸在某个电视节目的时候,悄悄地打开门,溜出去,走入新的生活。

马克将情况写得有点复杂,但他对自己的决定一点也不后悔。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和两个同学一起住在公寓里,过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不断探索的生活。总的来说,那段生活是幸福快乐的,他称之为“波希米亚福利”[2]。那时,酒喝的是啤酒,书看的是企鹅出版集团的书,娱乐方面欣赏的是五洲电影公司的影片,而周围的女孩都是穿着紧身裤、留着蓬松发型的郊区女孩。生活仿佛是一场游戏,却也十分不易。他觉得,生活应该要么像战前的牛津,要么像战后的巴黎,也就是说,要么特别有钱,要么身无分文。再仁慈的国家也很难提供折中的生活。对于这一点,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那时候,他觉得生活很快乐,十分令人羡慕。

但到大学的最后一年,他开始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生活和环境。一方面,准备期末考试的工作量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另一方面,和别人住在一起很难集中精力学习,而且还得耗费很多时间去分担家务,所以寻找新住所势在必行。但是,找到舒适的新住所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他在伦敦艰难而疲惫地寻找了一周,切实体会到了其中的不易。

然而,一天下午,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租房广告,他在布里克利站下了车。当时他就有一种预感,这次可能会走运。这个地方真的丑陋不堪,既说不上时尚,也说不上人们所称的过时:那种没有人会选择去居住的地方——除非出生在那里,或者别无选择。然而,于他而言,这种丑陋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而且这种魅力变得越来越强烈,直到它完全填补了他内心的空白,给了他家的感觉。在未来的岁月里,他确信,想家的时候,他思念的不会是布莱彻姆的那座干净整洁的别墅和那些盛气凌人、单调乏味的门面,而是布里克利脏乱而荒凉的街道,那些高大而腐朽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各家各户窗外挂着的衣物以及那一排排长得令人发狂的清一色矮房。这里曾是十九世纪工人们的家,房外停着一辆辆崭新的大汽车,形成了不搭调的奢华。那些破旧松软的道路,那些大轰炸时期留下的光荣的伤疤,重补的新砖、石板、石块,像废墟上长出的蘑菇般的组合屋,未装修的新建公寓楼,甚至偶尔被人们忽视的轰炸现场(它鲜明的线条因气候的变迁和植被而变得柔和起来,成了一个儿童游乐场),都让他觉得这里是一块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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